孟浩然到武陵之探析

编辑:管理员日期:2020-09-13 18:09:57浏览次数:2953

湖南 肖德华
      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。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”;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”;“微云淡河汉,疏雨滴梧桐”;“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”;“野旷天低树,江清月近人”,人们从这些美妙的诗句中认识了孟浩然。
    孟浩然(公元689-740年),本名浩,字浩然,号孟山人,襄州襄阳(今湖北襄樊)人。早年隐居鹿门山,年四十,游长安,应进士不第,寄情山水,与王维同为唐朝山水田园诗派代表人物。但仕途坎坷,49岁(开元二十五年),才被荆州长史张九龄招致幕府任从事,不久离任返乡,52岁就病逝了。
孟浩然一生交游广泛,游历过很多地方,也到过湖南常德(唐时称武陵县)。关于他什么时候、什么背景到武陵,到武陵后有什么诗作,是否去过桃花源,在古代诗词研究领域颇有争议,本文就这些问题作一点探讨分析。
 
一、 孟浩然南访袁瓘到武陵问题
 
    据《孟浩然大辞典》所述,孟浩然一生足迹,曾三至湖湘(即今湖南)。第一次游湖湘,时间为开元十一年(723),目的是为了以诗干谒时任岳州刺史的张说,并写下了著名的《望洞庭湖赠张丞相》诗;第二次游湖湘,是因为寻访友人袁瓘而致。当时,袁瓘坐事被贬岭南,孟浩然逆湘水而上,直抵粤北,闻袁瓘已获北归,即顺湘水以还;第三次游湖湘。是在他离任张九龄荆州府从事后的开元二十七年(739)秋天。
    从孟浩然与袁瓘交往的诗作分析,孟浩然很可能是在第二次游湖湘时到过武陵。袁瓘,襄阳人,与孟浩然是同乡。唐玄宗时,任左拾遗。孟浩然到洛阳曾寻访袁瓘,而此时袁瓘已贬官岭南,孟浩然写《洛中访袁拾遗不遇》记之。后来,孟浩然又到岭南寻访,而袁瓘已遇赦而授太祝之职,孟浩然写《南还舟中寄袁太祝》记之。之后,孟浩然在长安与袁瓘重逢,不久,袁瓘调任赣县尉,孟浩然写《送袁太祝尉豫章》为其送行。      孟浩然在《南还舟中寄袁太祝》诗中写道:
沿泝非便习,风波厌苦辛。
忽闻迁谷鸟,来报武陵春。
岭北迴征棹,巴东问故人。
桃源何处是?游子正迷津!
注:“武陵”,一作“五陵”。
    这首诗当系孟浩然去岭南探访袁太祝,适袁已从岭南去武陵,作者得知后乃于岭北迴棹去武陵时写给袁太祝的。其大意是:我一路溯流而上,顺流而下寻访你,备尝途中风浪之苦辛。忽然听说你又从岭南到了武陵,于是从岭北迴棹到巴东来访问你,还想顺便游一游心仪已久的桃花源,只是不知桃花源具体位置在何处。
    这首诗的意思本来较明显,可是,有版本说“武陵”,一作“五陵”,却生出许多是非来。谭优学《唐诗人行年考.孟浩然行止考实》,李景白《孟浩然诗集校注》,徐鹏《孟浩然集校注》等皆持“武陵”说,柯宝成《孟浩然全集》却持“五陵”说,并注释:五陵,近京都,在此代称长安。班固《西都赋》“南望杜霸,北眺五陵”。襄樊学院王辉斌教授也持“五陵”说。他在《孟浩然与袁瓘交游考略》一文中,否认了徐鹏关于王昌龄《留别武陵袁丞》所说袁丞是袁瓘的说法,並说:“又有论者据‘来报武陵春’之‘武陵’二字,认为袁瓘系武陵人的说法,亦不足取。盖因这种说法不仅与《元和姓纂˙襄阳袁氏》所载不符,而且于诗意不合。据此,则又可知《送袁太祝尉豫章》中的‘相逢武陵客’,亦乃‘相逢五陵客’之误”。
    笔者认为,否认袁瓘曾到武陵任县丞和否认袁瓘是武陵人,并不能否认袁瓘遇赦返京前到过武陵,也许武陵有其亲人,或到武陵探访故人,或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办,总之去武陵的理由可以有,只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而已。
    为什么认定袁瓘从岭南返回去了武陵呢?因为孟浩然《南还舟中寄袁太祝》诗中有三处地址指向武陵。一是,“忽报迁谷鸟,来报武陵春”句,暗指袁迁徙到了武陵。这里强调的是迁徙的地址,而不是如“五陵”说者理解的,来报回长安任太祝的喜讯。二是,“岭北迴征棹,巴东问故人”句中的巴东,《水经注˙沅水》:“武陵有五溪,谓雄溪、杓溪、力溪、无溪、酉溪……,酉水导源益州巴郡临江县”。巴郡是古代郡级行政区,辖今天重庆和四川两省部分区域。则武陵在巴郡之东,故称巴东。“故人”即袁太祝。三是,“桃源何处是?游子正迷津!”句中的桃源,在武陵。如果按“五陵”说者理解,当时袁太祝回了长安,那么,孟浩然为什么在诗的后四句要提到“巴东”和“桃源”呢?这不是与诗意不合吗?此外,还有孟浩然《送袁太祝尉豫章》诗中“相逢武陵客,独送豫章行”为佐证。孟浩然称袁太祝为“武陵客”必有一定原因。並没有版本说这里的“武陵”,一作“五陵”。所以,推测此处为“五陵”之误没有根据。
    而且,从律诗文体的角度来看,将“武陵”改为“五陵”,于对仗的规则也不相符。《南还舟中寄袁太祝》和《送袁太祝尉豫章》均为五言律诗。“忽闻迁谷鸟,来报武陵春”、“相逢武陵客,独送豫章行”皆为对仗句式。如果将“武陵”改为“五陵”,则按对仗规则,数字要对数字,这两句对仗就有问题了。综观孟浩然的诗作,数字对基本是对仗工整的。如:“人事一朝尽,荒芜三径休”;“五行将禁火,十步想寻春”;“风鸣两岸叶,月照一孤舟”;“方期九日聚,还待二星回”;“千山叠成嶂,万壑合为溪”;“春雷百卉坼,寒食四邻清”等等,孟浩然应该不会出现用“五陵春”对“迁谷鸟”,“五陵”对“豫章”这样不工整的对仗。
 
二、 孟浩然在武陵的两篇诗作问题
 
    孟浩然全集中有两篇写武陵的五言律诗,即《宿武陵即事》和《武陵泛舟》,内容如下: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宿武陵即事
川暗夕阳尽,孤舟泊岸初。
岭猿相叫啸,潭影似空虚。
就枕灭明烛,扣船闻夜渔。
鸡鸣问何处?人物是秦余。
 
注:“武陵”,一作“武阳” ;诗题一作“宿武阳川”,又作“宿武阳即事”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武陵泛舟
武陵川路狭,前棹入花林。
莫测幽源里,仙家信几深。
水回青嶂合,云度绿溪阴。
坐听闲猿啸,弥清尘外心。
 
    从孟浩然《南还舟中寄袁太祝》诗中内容推测,这两首诗很可能是孟浩然从岭北迴棹至武陵访袁太祝时所作。第一首诗,由于有“武陵”,一作“武阳”的版本,关于诗作的地址又有争议。
    刘文刚在《孟浩然年谱》一书中考证,武阳,指眉州彭山县。据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三二《眉州》:“彭山县,本汉武阳县也”。由襄阳往广汉,武阳乃必经之地,且有川流。而孟浩然是否至广汉,在蜀中游览过哪些地方,何时还襄阳,却不可考。关于“人物是秦余”,他考证:常璩《华阳国志》载:“周慎王五年秋,秦大夫张仪、司马错、都尉墨等从石牛道伐蜀,蜀王自于葭萌拒之,败绩。王遁走,至武阳,为秦军所害。其相傅及太子退至逢乡,至于白鹿山,开明氏遂亡。凡王蜀十二世”。据此,“人物是秦余”,即谓武阳人是秦军杀戮之余的后裔。所以,他认为诗题作“宿武阳川”是正确的。
    浙江省武义县也向来以唐.孟浩然的《宿武阳川》诗为荣。《武义县志》还将诗中的“人物”改为“风物”。其《武义历代诗词选》还注释:“诗人于开元十七年(729)作吴越之游,从家乡出发,取道洛阳,循汴水而下,经润州、杭州、金华、武义,再去天台、永嘉。过武义宿武阳川,武阳川又名武义江”。
    于是,第一首诗出现了三个写作地点:湖南武陵县、眉州彭山县、浙江武义县。不过,大多数孟浩然研究者,还是认为此诗写作地点为湖南武陵县。如最新出版的柯宝成编著的《孟浩然全集〔汇编汇校汇注汇评〕》(崇文书局,2013年3月第1版),认为该诗写作地点为湖南常德县(唐时称武陵)。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,张传锡选注的《历代常德诗词选注》也认为:“此诗是孟浩然于开元十四年(726),从岭南返棹访袁太祝,初至武陵时作”。常德市还将此诗刊载于“常德诗墙”之上。
    笔者认为,证明第一首诗的写作地点为湖南武陵县有三个相关的信息链。
    第一,《宿武陵即事》这首诗有《南还舟中寄袁太祝》、《送袁太祝尉豫章》这两首诗为佐证,事情的来龙出脉较清晰,不象刘文刚的“眉州武阳说”仅为孤证,没有前因后果的证实。
    第二,《宿武陵即事》与《武陵泛舟》两首诗可以互证。前诗写初到武陵时的黄昏至黎明之景,后诗写白天游览武陵川时所见之景。时间、地点、景物比较吻合,很可能是同一时段和地域的作品。两首诗都写到“川”、“岭(嶂)”、“船(棹)”、“潭(溪)”“猿啸”和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中的景物“花林”、“幽源”、“鸡鸣”、“秦余”。而且《武陵泛舟》诗题,并没有一作《武阳泛舟》的版本。
    第三,“鸡鸣问何处?人物是秦余。”两句诗是最重要的证据。刘文刚只解释了“秦余”的来历,即谓武阳人是秦军杀戮之余的后裔。浙江武义县志,干脆毫无根据地把“人物”改为“风物”。他们都忽略了第一句“鸡鸣问何处?”,以及与第二句“人物是秦余”的问答关联。“鸡鸣”与“秦余”在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中都有出处:“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”,“先世避秦时乱,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,不复出焉,遂与外人间隔”。与孟浩然同时期的唐朝诗人写桃花源常将“鸡鸣”与“秦余”的意思相联系。如唐.包融《武陵桃源送人》:“武陵川径入幽遐,中有鸡犬秦人家”;唐.李白《桃源二首》:“昔日狂秦事可嗟,直驱鸡犬入桃花”;唐.王维《桃源行》:“居人未改秦衣服”、“日出云中鸡犬喧”。孟浩然的“鸡鸣问何处?”,与下一句“人物是秦余”的回答对应起来,显然是用的《桃花源记》的典故,说明已到了桃花源的故乡武陵。
 
三、 孟浩然是否到过桃花源问题
 
    孟浩然以写田园诗著称,自然对写田园诗的老祖宗陶渊明情有独钟,对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更是十分向往。他的诗集中多处提到桃花源,如《山中逢道士云公》:“忽闻荆山子,时出桃花源”;《高阳池送朱二》:“殷勤为访桃花源,子亦归来松子家”。他甚至在家乡登望楚山最高顶时,都好像看到了桃花源盛开的桃花,“云梦掌中小,武陵花迷处”。在去武陵时,又多次提到桃花源:“桃源何处是?游子正迷津!”、“鸡鸣问何处?人物是秦余”。从问桃源在何处,到回答人物是秦余,说明他对是否到桃花源很关切。按理说,他既然到了武陵,去桃花源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。可是从他的诗作来看,证据似乎又不太充分。
    《宿武陵即事》写他初到武陵、夜泊江岸的情景,他在船上睡了一晚,可能没有见到要访的袁太祝,没有人接待他。《武陵泛舟》写白天游武陵川的情景,张传锡认为这是描写作者乘船进入桃花源的情景。可是,方志却说这是孟浩然游览河洑武陵溪的情景。据常德县志记载:“武陵溪在县西。源出高吾山东南,流至平山,西注沅江,源流数里,唐˙孟浩然有诗”。武陵人,明朝兵部尚书杨嗣昌在《河洑山记》中也记述:“河洑山者,……一名武山,水即武溪,孟浩然诗‘水回青嶂合,云度绿溪阴’即此地”。从事桃花源文史资料整理、研究等工作二十多年的刘祖荣老师在《桃花源》杂志1982年第2期发表的《桃花流水咏千秋   --读桃花源的几首古诗》一文中也认为:“孟浩然的《武陵溪》(应为《武陵泛舟》)是写他舟行赴桃源途中的见闻。”
    于是,这里产生了问题,上述两首诗如果都不是游桃花源后而写,那么,孟浩然到了桃花源难道没有诗作吗?桃源县编的《桃花源文化荟萃》登载了上述两首诗,题名《宿武阳即事》(二首),将两首诗共用一个标题,并“注释:武阳即今桃源。南梁时所置,治武陵(今湖南常德市),辖境相当于沅江流域,后废。陈复置,辖境扩大,隋开皇九年(589)改名辰州。”还登载了孟浩然《游精思题观主山房》诗,诗中有“误入桃源里,初怜竹径深”句。该书在“桃花源名人留踪”一章中介绍说:“他(指孟浩然)写桃花源的有《宿武阳即事》和《游精思题观主山房》共三首。据《桃花源志略》注云:‘武阳即今桃源’。他于公元730年作荆州从事时游览了桃花源,即景抒情,便写下了这些名作。”
    笔者对上述注释与介绍作了一番考证,发现有几个问题值得商榷:(1)《宿武陵即事》和《武陵泛舟》是两首诗,不能共用《宿武阳即事》一个标题。各版本的孟浩然集都是将它们分开标示的。(2)查武陵和桃源的历史沿革,没有发现曾有过“武阳”的地名。唐、五代时期,今桃源地域为武陵县的一部分。当时的武陵县辖今常德市武陵区、鼎城区、桃源县。说“武阳即今桃源”证据不足。(3)孟浩然在开元二十五年(公元737年)才被荆州长史张九龄辟为从事,並不是公元730年。在任荆州从事期间,确陪张九龄和其他朋友游览过一些地方,写了十多首诗,但在诗题中都提到了朋友的名字或官职,如:《从张丞相游纪南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》、《送王七尉松滋得阳台云》、《与张折中游耆阇寺》等,而《宿武陵即事》和《武陵泛舟》两诗没有提到任何朋友,好像是独自出游。(4)《游精思题观主山房》并不是写孟浩然误入桃花源。精思观,当为襄阳附近一道观,踞孟浩然家半日路程。孟浩然另有《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》诗,可证此事。“误入桃源里”句,只是孟浩然借《桃花源记》中渔人误入桃花源事用典。
据上述分析,笔者认为目前还没有孟浩然亲临桃花源的实证材料。这里有多种可能,也许他匆忙去了,没留下诗作和其它痕迹;也许他走到半路因故就返回了;也许他把武陵溪当作了桃花源。此问题留待日后发现新的证据才能确定,也希望其他对此有兴趣的同仁各述己见,一探究竟。      作者简介:曾为企业总经理,退休后,发挥所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特长,致力于湖湘文化研究,发表过多篇诗文。通讯地址:湖南省常德市武陵区朗州北路芷金花园 邮编:415000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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