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读夜郎

•  毛欣法

    春末夏初，笔者因事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之后转来，曾特地到离南京不远的镇江，去寻访过印象中的那个芙蓉楼。因不见，便联想到唐代诗人王昌龄于天宝七年（748），被贬到我们湘西南的洪江任龙标尉时，为饮酒赋诗和宴送宾客，所建的这个芙蓉楼。

    记得那时流寓在金陵一带的李白，闻王昌龄左迁龙标尉，还写过一首“桃花落尽子规啼，闻到龙标过五溪。我寄愁心与明月，随君直到夜郎西”的遥有此寄，来表达他对王的那种友谊和那份牵挂。

    其实，其时的李白，可以说是因与王昌龄同时都处在贬途，日子也是并不好过的。他愁什么呢？他愁的是夜郎之西或者说是西之夜郎，是西南夷境，是荒蛮之地。此外，那就是因“总为浮云能蔽日，长安不见使人愁”了。《游金陵凤凰台》

    是的，历史也真会开玩笑，蛮会捉弄人。原本满以为自己能有机遇在“安史之乱”中做了永王李璘幕僚的他，可以在“大树底下好乘凉”的，然李白又哪曾料到李璘会反叛肃宗李享，乃至被李享所灭。而上过“贼船”受到牵连的他，到头来也就落得个被判处流放夜郎了。所幸的是，李白命好。贬途中还只到得奉节，就遇肃宗大赦，他也便就“朝辞白帝彩云间，千里江陵一日还”了。否则的话，这两个唐代著名诗人，还真个就会在夜郎这个鬼地方而不期而遇。

    夜郎的疆域在哪里，很难确定。夜郎究竟有多大，目前还搞不明白。自司马迁在《史记》里，写了公元前122年前后，汉武帝遣使者去印度经云南时，滇王叫板问“汉与我谁大”这一笔后，世人总认为夜郎国王，定是个狂妄无知和自负自大的人。

    实际上夜郎并非自大，而确实也算够大。只不过，他只是我国历史上秦汉之前的西南地区，由蚩尤的后裔鳖、彝、越等三苗遗族，所建立起来的一个国家，或者说是一个部落的联盟而已。它的第一次问世，大概是从战国时期楚顷襄王（公元前298—前262）派大将军庄蹻，溯沅水入贵州以伐夜郎开始的。而他的延续年限，大概也就在汉成帝刘骜的河平年间（公元前28—24）。因为这个时期的历届夜郎王，为扩展自己的地域，曾先后在云南的中东部、四川的东南部、广西的西北部和湖南的西南部等地，都建立过自己的城池。再说夜郎古国时期，战争频繁，流动性大，疆域也经常变化，其国都也就很难固定在某个地方了。所以诸如贵州的桐梓、铜仁、安顺，湖南的麻阳、芷江、沅陵等，也都曾是夜郎国的活动中心。若按《史记正义》所云，这一时期的大夜郎国，还接连州，连交趾，可谓相当兴盛。只是后来的夜郎王，还真自以为是，不把大汉放在眼里，多次胁迫周边的部邑，集结兵力联合起来反叛汉王朝，结果被刘骜所派出的汉使陈立诱杀。

    即便是这个有近300年历史的夜郎国，看似在汉代历史上一下子消亡了，可出于历史和现实的考量，唐宋两代的帝王，也都还在原有的夜郎国地域的基础上，设立过夜郎县治。然值得深思的是，夜郎人的扩展活动和反抗精神，却双从未停止。这除了光武帝时的单相程、晋惠帝时的詹山等领导过大规模的“五溪蛮”叛乱之外，有数万人参加的明代末年“苗胞造反”和清“乾嘉苗民大起义”，也曾使这两代帝王们于万历年间为防止湘黔地区的苗民造反，而拨白银四万二千两，在南起湘黔交界处的亭子关、经凤凰县境而北至花垣喜鹊营所构筑的那条有300多公里长的“边墙”，也被踩踏得只剩下现在南华山上这段所谓的“南长城”了。不过，值得欣慰的还是血浓于水。当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侵略军打到了上海的时候，他们却举民族之大义，毫不含糊的把兄弟恩怨放在一边，毅然起兵5000之多，开赴“淞沪之战”前线，打出中华民族的国威，打出夜郎后人的军威。这便是牛得连希特勒和东条英机听了都胆寒的128师。

    历史上颇有影响力的政客，除了王昌龄被贬到在夜郎当过差以外，与庄蹻伐夜郎迟几年的屈原被贬，从常德“朝发枉渚，夕宿辰阳”到的那个溆浦，其实当属夜郎。唐韩愈被贬后，经柳州到连州的山阳，也属夜郎。还有那因参与“永贞革新”而遭失败的“八司马”中的刘禹锡、柳宗元二司马，不亦一一都被贬到夜郎或者说是与夜郎挨边的朗州和永州了嚒！

    夜郎，说他是“西南夷”也好，说他是“五溪蛮”也罢，总之，他们是“九黎”的遗族，是“三苗”的后裔，是蚩尤的传人，是龙的子孙。

    夜郎就是夜郎。时至今日，这里的“竹崇拜”，这里的“牛图腾”和“巫傩舞”等独特民族风情，都蕴藏着内涵丰富和扑索迷离的夜郎文化。

    前些时候，笔者偕几位文友，经泸溪、辰溪，走保靖、凤凰，到芷江、洪江，来到了王昌龄当年贬夜郎时，在黔城所建的那个芙蓉楼。几经打听，原有的芙蓉楼，因年久失修，旧址早已荒废，不复存在。是清嘉庆二十年（1815），当地的夜郎人后代，为纪念这位著名诗人，在城西的香炉岩辟地作园，依名建造了这一“楚南上游第一胜迹”。还说现在的芙蓉楼，为清道光十九年（1839）重修。后，道光二十一年（1841），辛丑状元、江西布政使龙启瑞又增修。其楹联镌曰：

楼上题诗，石壁尚留名士迹；
江头送客，冰壶如见故人心。

    所以，管他王昌龄的那首《芙蓉楼送辛渐》，是在镇江芙蓉楼写的也好，或者是说在这洪江芙蓉楼写的也罢，总之，那就是他这个诗家天子的一首千古绝唱。

    此时此刻，我举目四顾，但只见主楼重檐拱斗，背廓临江。周围的“玉壶亭”、“半月亭”、“送客亭”、“芙蓉池”和“耸翠楼”等古迹，与自然的山石、江水和林树巧成布局，构成为一副“登临乃群山起舞，俯视则万木交荫，且沅水自北环流其下”的壮美景观。1956年夏，这一既风采储秀藏雅，又文化积淀深厚的芙蓉楼，还被列为湖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石壁之上，除刊刻了颜真卿、米芾、黄庭坚、岳飞和赵孟頫等历史文化名人的碑刻镌石八十多方之外，一首评价王昌龄在这里与当时的夜郎人和谐相处的七律，也嵌刻在最为醒目的地方：

天宝七年戊子秋，诗家天子五溪游。
琴书相伴龙标邑，少伯临江建古楼。
峒女乞诗时跪礼，苍头拾叶供饮粥。
旗亭画壁长安道，胡马阴山对素酋。

    由此可见，苗女乞诗是文雅的，少伯施粥是真诚的，夜郎之后是朴实的。又因王昌龄是边塞诗人，有在新疆或者说是叶碎与少数民族相处的经历和经验，所以，他能与夜郎酋长及夜郎百姓坦诚相待，和睦相处。

    是的，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里，备受炎黄二帝仇视，又屡遭尧舜二人追杀的蚩尤以及蚩尤的传人，尽管后来的儒、道、释和基督教等中西文化的理性交流，也曾对他们产生过一些积极的渗透和影响，甚至某些统治者也曾认同在对待少数民族问题上的“秦皇不及汉武”、“战功不及治功”这个理念，可又都没有做到这一点，不是在他们的软肋处捅刀，就是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。到头来，还是只有在中国共产党“一片冰心”的感召和宽阔胸怀的包容之下，其被撕裂的伤口，才得以弥合。其深重的恩怨，才得以化解。其被扭曲的心灵，才得以熨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