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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德人的格律诗,至今仍在模仿刘禹锡

编辑:管理员日期:2020-09-13 18:09:57浏览次数:3093

♦  刘见华


    在历史上贬谪到湖南的文人官员中,刘禹锡是比较凄惨的一位。住茅屋,水土不服,眼病严重,“中年似老翁”,妻子也病逝于此。这个感情丰富的人,用大量的诗文描述了他的所见所感,他悼念亡妻,“行于野”、“行于途”、“入于居室”的睹物思人,他自读医书为小儿治病的慌乱 与惊喜,千百年后依然历历在目、如身临其境。


    2012年12月18-19日,常德寻刘禹锡。没能见那一曲《竹枝词》,或许只有那惊喜与惶惑,千百年后,依然共鸣。


    他带着老母和怀孕的妻子,从洛阳匆匆南下


    在公元804年八月之前的那些日子里,一代“诗豪”刘禹锡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段时光。

    刚三十岁出头的他,就与柳宗元等成为朝中掌权的王叔文、王伾的心腹,过于得意的刘禹锡,也“颇怙威权”、“任喜怒凌人”,以至于京师人士不敢指其名,时号“二王、刘、柳”。

    但好景不长,新的皇帝宪宗十分厌恶他们,将“二王、刘、柳”等八人全部贬到地方当刺史,毫无预感的刘禹锡被贬到连州(今广东连州市)。他回了一趟老家洛阳,带着老母和怀孕的妻子,还有愿意跟随的堂兄一家,匆匆投南而来。

    同时代的韩愈,在《燕喜亭记》中详细记载了从中原到岭南的行走路线:
 

    从今湖北省丹江口市进入汉江,“出荆门”,直抵荆州,下长江,“过洞庭,上湘水,行衡山之下”,直至岭南。
 

    但就在刘禹锡刚到湖北、湖南交界处时,宪宗皇帝觉得还不解气,又把他再贬到朗州(今常德)当司马,当时的司马,甚至是专门用来安置被贬官员的。


    2012年12月18日,常德刘禹锡研究会的符乐农,用他的常德口音介绍,接到再贬敕令的刘禹锡,只好折返回来,大约在今湖北公安、江陵一带,转道入朗州。


    这一来,就是近十年,从34岁到43岁,刘禹锡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是在常德度过的。符乐农说,来常德,使朝廷少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年轻官员,却使常德多了一个伟大的诗人。他写于常德的诗文有200多篇,占其一生总量的四分之一,也是常德“成就了刘禹锡”。


    一个用洪水冲来的木料建起的茅屋遗址,和一座1998年抗洪的纪念碑


    常德是一个易遭水灾的地方,方志中常见“沅水暴涨,没城五尺”、“朗州五溪水溢,漂万余家”、“常德府城没一丈五尺”的记载。


    2012年12月18日,常德城东沅江边上,矗有1998年抗洪的纪念碑,碑顶上3块赭红色“人”字形巨石,叠成“众”字,直指沅江上游,意为“众志成城”。


    一千二百多年前,刘禹锡带着两个家庭、约十余口人到朗州时,这里也刚发生过一场洪涝,“生人禽畜,随流逝止”。但这次灾难,却帮了他一个小忙。

    地方政府没有给他提供住处,多亏了洪水沿沅江冲下来的大批木料(那时多在江上放排),刘禹锡才用这些木料在城东江边盖了他的“陋室”——几间茅屋,他和老母妻子、堂兄一家十口人,就挤在这茅屋里。

    这里“百草当门茅舍低”,前临沅江,后绕竹篱,旁边是大片的枫林与橘树,秋日,还有红艳的枫叶可看。


    但刘禹锡居此,看中的是旁边的招屈亭,那是后人为纪念屈原而建的,因为屈原也曾浪迹至此,他的《九歌》就作于此。因为相似的人生际遇,刘禹锡来到朗州,第一个使他心仪,并产生情感共振的人,就是屈原大夫。


    这城东招屈亭,简直是他表达自己情感的天赐之地。

    八柱八角、碧瓦红身的招屈亭俯视着沅江。据符乐龙介绍,府志中的“府东一里,前瞰大江”的招屈亭已毁于常德会战,2000年重修的招屈亭只是作为一个象征,并不是原貌修复。


    “苔痕上阶绿,草色入帘青”,因有传唱千古的刘禹锡《陋室铭》,常德人把这招屈亭旁的茅屋作为刘禹锡当年的陋室。虽也有安徽和县(刘禹锡后来也在那为官)建了陋室和刘禹锡故居,但符乐龙给常德找的理由是,刘禹锡在和州已非闲职的司马而是有着实权的刺史,属于地方最高长官,其住宅条件必然是地方最高级别的,而不可能蜗居陋室。


    不管怎样,陋室和招屈亭,已经是常德的一个符号了,符乐龙的办公地点、刘禹锡研究会就在附近的排云阁上,进门大厅里就挂着《陋室铭》。这排云阁,也是因刘禹锡的“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”而名。


    没有良医可求,他不得不“看方理病源”,给自己和家人治病


    湖南文理学院教授刘梦初形容刚到常德的刘禹锡,“从车水马龙、繁花似锦的京都,贬到不毛之地,住在低矮草房里,无论生理还是心理,他都无法适应”。同时,这里少数民族杂处,与中原官话多不相通,“南音谁复听”,刘禹锡“岁中三百日,常恐风雨多”。


    从小体弱多病的刘禹锡,到朗州后,潮湿与瘴疠经常使他肢体疼痛,眼病严重,“看朱成碧”,而且使他落下终身的病根,视力下降很快,到晚年不得不“废书惜眼力”,靠减少看书甚至不看书来保护视力;病疮疼痒,不绝于身,折磨得他“中年似老翁”。蛮荒之地没有良医可求,他不得不自己替自己“看方理病源”,到后来居然也“药性病多谙”,成了半个良医。


    怀孕的妻子到朗州后生下一子,但婴儿生下来后就得病,“热疮发于臀腿间”,“涂以诸药,无益”,病情加重,“昼夜啼号,不乳不睡”,刘禹锡只得自己读医书,用蛋黄、头发的偏方治疗,“果如神立效”。


    本是迫于无奈而学医自救的他,后来还据此编写了一本医书《传信方》,并在国内及朝鲜、日本等地流传。

 

    从阴山而来的马因不服水土而死,葬马处,今惟有沅江悠悠


    招屈亭边有老码头,在沅江大桥修成以前,它还是两岸轮渡的地方。刘禹锡研究会的毛欣法已70多岁,但自觉身体还硬朗,夏季时会从这里游过对岸,在水里还能看到码头上的石刻。


    贬来朗州时,刘禹锡还带着他的坐骑。这匹马,不是从市场上随意买来,而是他专门跑到今内蒙古阴山脚下的牧场挑选来的,虽然不高大,但温顺、聪明。他在朝中当官时就骑这匹马上下朝,同僚们都是三四匹马轮换,他却只骑这一匹。


    这匹马也陪伴着他跋山涉水来到朗州,但却因不服水土而死,伤心的诗人将它葬在城东一口泉边,并写了《伤我马词》,同时又借马自悼,说马是因为南方的山岭沼泽不适合奔腾而“莫得申其所长”,“不得其所而死”。


    这里是城东,一口泉,已不知何处,惟有沅江悠悠。

 

    妻子病逝于此,孤独的诗人,为所有伉俪祝福


    2012年12月19日,匆匆赶来常德司马楼。楼在柳叶湖边,仿唐样式,以刘禹锡的“朗州司马”而名,三层阁楼,屋面采用褐青色琉璃瓦。湖面辽阔,寒冷的下午,少见人影。

    这是刘禹锡的送别之地。楼前有刘禹锡的铜像,铜像一侧是两只白鹤,一只低头沉思,一只展翅欲飞。


    白鹤的形象源于刘禹锡的那句“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”,那被认为是意境脱俗,最能体现他“诗豪”风格的诗。


    然而,这种“诗豪”之风只是少数,他更多的还是“孤臣本危涕,乔木在天涯”之叹。

    在朗州,他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回去。来此的第二年,顺宗大赦天下,刘禹锡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转到家乡的洛阳一带,就致书给同情他的宰相杜佑,称自己家里还有“籍田可耕”,老屋也没有毁掉,希望能够回老家居住,也可以拜一拜先人的坟墓。但宪宗皇帝对他们这批人怀恨极深,下诏“纵逢恩赦,不在量移之限。”


    到809年,“八司马”中的程异被召回,刘禹锡感觉似乎又有了曙光,他一面跟程异说“一朝复得幸,应知失意人”,提醒他不要忘了一同被贬的老朋友;一面上书时任宰相武元衡,请求宽恕,无奈武元衡虽在个人情感上同情刘禹锡,但政治观点却与他相左,只寄给他衣物进行慰问,不愿他重回京城。


    一再谋求转机的刘禹锡却一再受挫,精神苦闷,过着“岁更周流,时极惨舒”的生活。其间,他的夫人曾提示他找宦官头子薛盈珍走走关系,被刘禹锡严词拒绝。他没有想到,妻子却最终病死朗州。


    司马楼前1200平方米的亲水平台,有新人在拍婚纱照,天气寒冷,衣着单薄的新人不时地哆嗦。


    妻子亡故后,刘禹锡写下《伤往赋》,他孤苦无依,独自行走,走到哪里都是痛苦,在田野里看到种田的农民有妻子送饭,在道路上碰见小商贩夫妇一同扛着东西,甚至“两两相比”的昆虫也让他伤感。回到家里,孩子尚小,没有母亲照料;走进卧室,抚过妻子用过的梳妆台、镜子等,又“痛人亡兮物改其容”。


    因为他的拒绝而使妻子呆在朗州并逝于此,他怀有深深的歉疚,因此,他希望,看见这篇文章的人都要“增伉俪之重”。


    孤独的诗人,为所有伉俪祝福。

 

    已不见,那一曲《竹枝词》

 

    没有见到想象中的《竹枝词》歌舞。


    一千二百多年前,正处于苦闷中的刘禹锡在郊外看见青年们“联歌竹枝,吹短笛,击鼓以赴节”,那是一种带着山野气息的民歌,唱的人扬起衣袖起舞,虽然唱词杂乱,但音乐跌宕婉转,十分动听,谁能唱得多,就是胜者。


    刘禹锡嫌歌词鄙陋,又想到屈原以楚地风俗作《九歌》,就学着作《竹枝词》,改编它的曲调和歌词,“教里中儿歌之”。一时间,朗州地方的溪边、山洞等地所唱的夷歌俚曲,“率多禹锡之辞也”。它还传播到洛阳、长安等地,《竹枝词》也成为唐教坊曲名。


    常德刘禹锡研究会的毛欣法说,刘禹锡将《竹枝词》完成了从本地民歌到文人诗歌的转化,这个痕迹就是,今天常德的古典诗词创作者们仍然在模仿刘禹锡的方法,用口语创作格律诗。毛欣法也有他的《竹枝词》,它们与民歌的区别是,它们有格律,而民歌是不合格律的。


    当年的刘禹锡该是仔细地聆听这山野中的民歌,观察了那歌唱的青年男女的神态。“杨柳青青江水平,闻郎江上唱歌声。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还有晴。”那是一个少女,她爱着一个人,可还没有确实知道对方的态度,因此既抱有希望,又含有疑虑;既欢喜,又担忧。


    一千二百多年后,已不见,那一曲《竹枝词》。消失的,不仅仅是歌舞。

 

    链接:

    朗州之后:贬谪生涯前后二十三年,死后按惯例,朝廷追赠他为尚书

    在朗州过了近十年的贬谪生活,815年,刘禹锡被召回长安。但在京城的玄都观里观赏桃花时,作了《游玄都观》诗,写下“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”,把千株桃树比作朝廷中的新贵,那些新贵们都是我被贬后才爬上高位的啊!


    这惹恼了宪宗,刘禹锡又被贬更为偏僻荒凉的播州(今贵州遵义),此时他的母亲已生病,接到命令后“惊惧失次”,也埋怨自己做事欠考虑,以致“动必招悔”。御史中丞裴度以刘禹锡母亲生病为由求情,宪宗则说为人子更应当谨慎,“勿贻亲忧”,因此刘禹锡更应重责;沉默了一阵,宪宗又语气缓和,“朕所言,以责为人子者”,但不想“伤其亲心”,就将刘禹锡贬到条件稍微好一些的连州(今广东连州)当刺史。


    于是,刘禹锡又带着老母幼子,经先前来过的路线南下入岳阳市,过洞庭,溯湘江,在衡南县转陆路,经耒阳、郴州,过临武县桂岭,到达连州。


    但刘禹锡母亲最终还是去世于连州,好友柳宗元从柳州派人去吊唁,在刘禹锡带母亲灵柩回老家洛阳守丧时,又突然接到柳宗元病卒的消息。按照柳宗元遗书,刘禹锡为其抚养孤儿,编集遗稿。

    之后,刘禹锡又被贬为夔州(今重庆奉节)、和州(今安徽和县)刺史,从朗州开始,贬谪生涯前后二十三年。


    到828年,再次召还时,他又作了一首《重游玄都观》诗,说“种桃道士归何处,前度刘郎今又来”,不无自得地宣称,我刘禹锡又回来了!对于他这种自得,当时的人也“嘉其才而薄其行”,刘禹锡于是被外放出去做苏州刺史。相对来说,苏州是个富庶的地方,只是远离朝廷中枢。


    刘禹锡生命的终点是在老家洛阳做太子宾客的闲职,公元842年,他71岁时病卒于洛阳,按惯例,朝廷追赠他为尚书。


    鸣谢常德市委宣传部,常德市刘禹锡研究会,常德德山经济开发区管委会。(原载《潇湘晨报》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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